第三十六回:心猿正处诸缘伏劈破傍门见明月
话说孙悟空落下云头,对唐僧说清老君收回五宝、金银童子之事,唐僧连连称谢,更坚稳了西去之心,遂攀鞍上马。孙悟空走前开路,沙僧牵马,猪八戒挑行李,师徒四人继续西行。
行走多时,前边又一高山阻路,(还是)唐僧叫道:“徒弟,你看那山势巍峨,需要小心仔细,只怕又有魔障缠身!”
孙悟空道:“师父休要胡思乱想,只要定性存身(心静则身安),自然无事。”
“徒弟呀,西天为何这般难行?我记得离了长安城,这一路春尽夏来,秋残冬至,已有四五个年头,为何还不能到得?”
孙悟空呵呵笑道:“早哩!早哩!还不曾出走出大门哩!”
猪八戒叫道:“哥哥不要扯谎,世间有这等大门?”
“兄弟,咱们还在堂屋转悠哩!”
沙僧也凑话:“师兄少说大话吓人,哪里就有这般大的堂屋?这般大的过梁也没处买呀!”
“兄弟,若依老孙看,这青天为屋瓦,日月做窗棂,四山五岳为梁柱,大地犹如一敞厅!”
猪八戒嚷叫:“罢了!罢了!我们转些时日还是回去吧!”
“休要乱谈!只管跟着老孙走路便是!”孙悟空说着,铁棒横肩,继续引路。
唐僧马上观望,见高山直冲云霄,耳边山风呼啸,隐约夹杂有虎啸猿啼,于是停马战战兢兢道:“悟空,这山似乎不是什么好去处。”
唐僧的对话在原著中是一段以中草药为题的杂体唱词。
孙悟空冷笑:“师父休要心焦,且放心前行,保你‘功到自然成’!”
师徒四人再行一阵儿,直到红日西坠,唐僧在马上隐约见前边山坳处有楼台殿宇,叫道:“徒弟,此时天色已晚,前处似是庵观寺院,我们到那里借宿一宿,明日再行把。”
“师父说得是,等我先看看好歹如何。”孙悟空跃上半空仔细观望一番,落地回道:“师父,果然是一座寺院,整好借宿,咱们这便去。”
唐僧纵马快走,一直来到山门外停下,孙悟空问:“师父,这一座是什么寺?”
“你好没分晓!这马蹄方才停稳,我脚尖还没出镫,怎知道这是什么寺?”
“你老人家自幼为僧,读过儒书,讲过经法,又受唐王恩宥(恩赐、赏识),这山门上如此大字你竟不认得?”
“你这泼猢狲!我面西骑马,被阳光照眼,那字上又尘垢遮蔽,我如何能看得见?”
孙悟空腰身一躬长到二丈高,伸手擦去字上灰尘,这才看清五个大字“敕建宝林寺”。孙悟空收去法身问道:“师父,谁去这寺里问借?”(敕建,奉皇命所建。广东佛山顺德有座宝林寺)
“我去吧,你们样貌丑陋,言语粗俗,性刚气傲,倘若冲撞了人家,不给咱们借宿,反而不美。”
“既如此......师父请去吧,何需多言!”
唐僧放下锡杖,解下斗篷,整衣合掌往寺院走去。
刚进山门,只见两旁漆红栏杆内供有一对金刚,铁面钢须,怒眉圆眼,左边的拳头骨突(骨节明显)如生铁,右边的手掌崚嶒(léngcéng,凹凸不平)赛赤铜。唐僧见了不禁感叹:“若我那东土也供奉这般大菩萨大佛,弟子也不需往西天去矣!”
进了二门,又有四大天王之相,乃是持国、多闻、增长、广目四座金身,意为东北西南,风调雨顺。再往里走,乔松四树后边正是大雄宝殿,唐僧进殿合掌皈依,舒身下拜。
拜完起身来到后殿,只见壁上雕有倒座观音(坐南朝北)普度南海之相,一旁鱼、虾、蟹、鳌伸头露尾,跳海追潮。唐僧更叹:“可怜!鳞甲众生尚且争相拜佛,为何我人类不肯修行!”
现今国内唯一一座倒座观音像,在河北石家庄正定县的隆兴寺。
正感叹间,三门里走出一个道人(白话《西游记》:第十六回-观音禅院金池长老一回中解释过,道人不等于道士,也指寺院里打杂的和尚或俗家帮工),望见唐僧,急步上前施礼道:“师父从何处来的?”
“弟子乃东土大唐驾下差往西天拜佛求经的,今日到得宝方(贵地,贵土),天色将晚,特来告借一宿。”
“师父莫怪,我是寺里扫地撞钟的道人,此事不能做主,待我进去禀报管家老师父。他若留你,我便奉请,他若不留,我却不敢羁持(耽搁,逗留)。”
“有劳!有劳!”
道人转回方丈禀报:“老爷,外面有人来了。”
老僧官起身换了衣服,披上袈裟,理一理毗卢帽,开门问道:“哪里来人?”
“正殿后边那个不是?”
老僧官见唐僧光着个头,穿一件二十五条达摩衣(和尚布施、见客时的礼服,根据地位从三条到一百二十七不等,唐僧的二十五条属于中等),足下蹬一双拖泥带水的达公鞋,顿时大怒:“你是找打!你岂不知我是僧官,只有城里士夫上香我才出来迎接!如他这般个和尚你也报我迎他?看他那装扮多是个云游僧,应是天晚上门借宿的,我们方丈中岂能容他搅扰?叫他‘蹲’在前廊下便罢!”怒斥完道人,转身进了方丈。
唐僧闻言垂泪道:“可怜!可怜!正是‘人离乡贱’!我自小出家,从不曾吃荤作恶,也不敢诽法伤佛......噫!可怜!可怜!不知我哪一世触伤天地,叫我今生不遇良人!——和尚,你不留我便罢,为何又说出这等难听话,叫我们‘蹲’在前廊道?(暂时没弄明白这个“蹲”字在这一回有什么寓意,不过和尚平时只有大小便时是蹲着的......为了不添凡念,和尚不允许站着尿......)若那猴子听闻,进来一顿铁棒能把孤拐给你打断!......罢了!罢了!常言道‘人将礼乐为先’,我且去亲口问问他再说。”
唐僧跟进方丈前,见那僧管回屋脱去衣帽,气呼呼坐在桌案前不知是念经还是写法事,唐僧不敢进去,只能站在天井中躬身高声道:“老院主,弟子问讯了!”
老僧官不耐烦,半搭不理的还了个礼,问道:“你是哪儿来的?”
“弟子乃东土唐王差往西天拜佛求经的,路过宝方,天晚求借一宿,明日不犯天光便走,万望老院主行个方便。”
“你是那唐三藏?”
“不敢,弟子便是。”
“既然你往西天取经,为何路也不会走?”
“弟子不曾来过贵处,不识路。”
“此处正西四五里远近有座三十里店,店上有饭馆驿馆,我这里不方便,不好留你们远来的僧人。”
“院主,古人云‘庵观寺院,都是我方上人的馆驿,见山门就有三升米分’,你不肯留我却是为何?”
老院主大怒:“你这游方的和尚,说话便是有些油嘴滑舌!”
“油嘴滑舌何说?”
“古人云‘老虎进了城,家家都闭门。虽然不咬人,日前坏了名’。几年前有一众行脚僧来到山门口,我见他们一个个衣衫褴褛,光头赤脚,便把他们请入方丈,款待上坐,管足斋饭,赠与衣衫。怎知他们贪图自在,一住便是七八年,从不思量起身。住着也罢,竟又干出许多偷鸡摸狗、沿墙拦路之事!坏尽寺院名声!”
唐僧闻言自知是借宿不成,心中暗道:“可怜呐!我师徒几人可是那种没脊梁骨的和尚?”想着想着便欲要哭,又怕老和尚笑话,暗自扯衣揩泪,忍气吞声出了寺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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